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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侑實業有限公司設立於民國92年,憑藉著對複合材料的專業,以獨特的專業技術長期為各大品牌OEM、ODM提供產業全方位服務。

我們每天有1/3的時間需要枕頭先相伴。這也是身體、器官獲得休息的寶貴時刻...偏偏,我們卻很容易因為睡到不適合自己的枕頭,睡得輾轉反側、腰酸背痛,又或還沈浸在白天的煩惱、緊張明早的會議、害怕趕不及早上的飛機等等...讓我們的睡眠不夠優質、不夠快樂、沒有辦法快速入眠。

德行天下創辦人有鑑於過去開發各類生活產品的經驗,便想利用本身所長,結合各類複合材料的特性,投入枕頭開發的行列。

從枕頭模具開發、材料研發、創新製造到整合顧客需求過程中,了解到一款枕頭的製作,除了要解決一般乳膠枕悶熱且不透氣的問題,更要同時兼顧到人體工學的體驗性,創辦人常說:「一個好的枕頭,支撐透氣兼顧,仰睡側睡皆宜,才能每天快樂入眠。」

現在導入石墨烯加工技術,讓枕頭的功能性更上一層樓

石墨烯具有良好的強度、柔韌度、導電導熱等特性。它是目前為導熱係數最高的材料,具有非常好的熱傳導性能

德侑實業有限公司為了替自己身邊重視的人們做好一顆枕頭。不論是在外形,還是在舒適度上都能達到最好的需求,即便現今許多的工廠因成本上的考量,顧了外形,忘了內涵,但德侑實業依然不忘在品質上的「堅持、 執著」。

引進先進的加工技術,就是要給消費者最佳的產品

開發、研究、創新以及對材料的要求是德侑實業開發枕頭的初衷,憑藉獨特的專利技術將極其珍貴的天然乳膠與千垂百練的備長炭完美結合後

創造出獨家環保無毒的TakeSoft 徳舒孚專利綠金乳膠;乳膠材料,備長炭,石墨烯應用提高到更高的層次。

同時具備防霉、抑菌、透氣、除臭、遠紅外線等五大功效,並榮獲多國發明專利。

生產過程採用專線製造專利乳膠材原料,全自動化生產保證品質與產量穩定,達到品牌客戶的最高要求。

石墨烯枕頭製作開模一條龍:

選材品管

原料調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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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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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土地上的女人 ——謹獻給勤勞善良、吃苦耐勞的西部母親們   王興華   大西北的冬天總是有些冷。這不,昨天下午忽然刮起了一場大風,發怒的狂風呼嘯著從塞北的黃土地上卷過,被狂風裹挾的砂子,漫天飛舞,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迷得人睜不開眼睛。我趕緊跑回家,關好窗子,隔著玻璃看著窗外那灰天黑地的景象,無奈的嘆了口氣,鉆進了被窩…… 大風啥時候停了,我也不大清楚,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我從玻璃窗向外看去,嗬!好大的一場雪啊!整個村莊銀裝素裹,在陽光的照射下分外妖嬈。我興奮地穿好衣服,跑出門,呼吸著清新的空氣,看著這亮堂逼眼的世界。雪厚厚的,都可以漫過皮鞋幫子了,人走在上面都可以聽到咯吱咯吱地響聲。 走出院門,我看見鄰居孫家舅媽帶著腿有點瘸的表哥一起掃雪。提起孫家舅媽全村人都知道,她可是個勤快人,干啥活總走在人前頭,這不——其他人還在忙活著掃雪,她家的小院內外早已被打掃得干干凈凈,大門外還堆了一個約莫一米多高的雪人,雪人的頭上戴著一頂草帽,遠遠看去兩個大眼睛顯得炯炯有神,我連忙跑到跟前一看,差一點笑的背過氣去。原來這兩只大眼睛,竟是兩只圓圓的驢糞蛋兒,我欣賞著這滑稽而又形象的雪人,心想:“別看這孫家舅媽是個農村婦女,但還真有一點兒藝術細胞,這雪人堆的還真有一點兒創意!” 路邊的白楊樹上,兩只喜鵲嘰嘰喳喳地叫著。不會是誰家要有喜事了吧!老輩們常說:“喜鵲枝頭叫,自有喜事到。”滴!滴!幾聲汽車喇叭清脆的叫聲打破了雪后村莊的寧靜。我尋聲望去,一輛紅色出租車從厚厚的雪地上駛來,在孫家舅媽的大門口停了下來。整個世界都是白的,自然、這紅色轎車就顯得格外的扎眼。 ——“華子哥,你回來了”?——”嗯”——“紅子回來了”?——“哎”!在這一問一答中車上又下來三個人,一個青年男子、兩個大約三四歲的小孩。就在這問候剛結束時,孫家舅媽也許聽到了“紅子”的名字,便從屋里跑了出來,看著眼前這個穿著紅色羽絨服的女子,孫家舅媽喊了一聲:“我的娃娃啊,你可把媽想死了”,緊接著便是放聲大哭。紅子喊了一聲“媽”便撲了過去,跪倒在母親面前。孫家舅媽也許是太思念女兒了,雙手摟著紅子的頭,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身上,雙眼緊閉,嘴角抽搐著,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地從臉頰上滾落下來。看著這動情而傷心的一幕,我的思緒又回到了幾年前…… 紅子是孫家舅媽唯一的女兒。五年前,她背著家人與一個來寧夏打工的甘肅青年男子私奔,從此杳無消息。孫家舅媽,這位還不到50歲的老人因思念女兒,在短短幾年里顯得蒼老了很多,油光烏黑的一頭秀發已經白了一大半,很多日子里人們常常可以在村口的大樹下,看到她在那里向著通往村外的路口眺望,嘴里不斷地念叨著紅子的名字……       “紅子回來了!”“紅子回來了!”幾個好事的兒童在村道上跑著喊著,不一會兒,孫家舅媽的院子里擠滿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兩位老年婦女在勸說著孫家舅媽,在人群中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張家表叔,過去扶起了跪在地上的紅子,拍拍她的頭說:“你這個娃娃呀,也實在有點過頭了,五年多了,看把你媽熬煎成啥樣子了?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孫家舅媽也許是內心太凄慘了,不顧院子里的眾人,在悲哭中雙手仍然緊緊地摟著紅子的脖子不放,生怕一松手紅子又會跑掉似的。 我們家原來住在高田村(在人民公社制度下當時叫高田大隊),在那個“階級斗爭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年月里,今天“批林批孔批周公”明天“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后天又要“割資本主義尾巴”弄得人心惶惶,再加上在人民公社制度下,吃“大鍋飯”,人們出工不出力,因此多數生產隊經濟都不景氣,勞動日值也就是幾毛錢,人們一年苦下來,到年終分配的時候,也分不到幾個錢。經濟條件差的的生產隊,一年苦下來,不但分不到錢,甚至還要倒欠生產隊的錢。我們家所在的生產隊就屬于后者。由于沒有經濟收入,生活就更苦了。因為經濟貧困,飲食差,我們姊妹幾個小時候都病病歪歪的,像走馬燈似的輪著害病,母親經常抱著我們到大隊(相當于今天的村)的醫療站看病,因常常誤工而遭到隊長的責罵,母親一氣之下領著我們全家到娘家安家落戶。來到“新家”凡是與母親同輩的人,男的不論老小我們管他叫舅,女的管她叫姨。孫家舅媽就是孫明舅舅的婆姨。記得小時候,孫家舅媽剛被娶過來時人長的特別漂亮——大花眼睛格外有神、烏黑的長發加上苗條的身材,是一位人見人愛的大美人。孫明舅舅家是地主出身,怕給村上的人和自己招惹是非,相互間就很少來往。即便是這樣,也仍然有一些人敲個壞話,讓人聽了總覺刺耳。孫家舅媽曾念過高中,也算是生產隊里少有的幾個識文斷字的人,隊里有幾個西海固嫁過來的小媳婦,時不時的找她幫著給娘家寫寫信,每次來她都是滿腔熱情的給予幫助,她不但人長得俊,同時還是一位樂善好施的好人——孫明舅舅門前有兩棵大果樹,每到果子成熟,收工的人們總是到他家的樹上摘上幾個果子吃,這時候孫家舅媽每每要打上一篩子果子,主動分給收工的人,時間長了,她的人緣也好了,生產隊干農活時,人們總是搶著和她在一起干活,總愛和她開開玩笑,慢慢地孫家舅媽在人們的心中占有了重要位置 ,村里人家有了大事和難事也總是喜歡找她拿個主意。 一九七六年,這是中國歷史上沉重的一年——三位偉人的先后逝世、唐山大地震、加上自然災害,給人們留下了深深的記憶。這一年也是孫家舅媽倍受折磨的一年———這年七月,正值麥收時節,大雨連下了七天七夜,這是寧夏近百年來極為罕見的一次大雨,它給寧夏絕大部分地區造成了極為嚴重的災害。遠遠望去,農田里到處是一片汪洋,只有溝壩、渠壩,和農田里少見墳丘等掙扎著露出水面。大量的麥子成捆成捆的飄在水中被泡臭,沒有割倒的麥子,成塊成塊長在田里麥穗上就長出了綠綠的芽子,公社也曾組織社員從水里向上撈麥子,但即便是撈上來,也仍然是發霉或是長芽。大人們的臉上再沒有了以往的歡笑,絕望的人們幾乎每天都在唉聲嘆氣中渡過。那年我才六歲,但那場大災難卻在我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深深的記憶。 夏糧幾乎絕收了,上級又號召:“生產自救,以秋補夏”人們又投入排澇搶救玉米的勞作之中,為了盡快做好秋種工作,大隊派出一臺拖拉機支援犁田。村里人沒見過大世面,看到大拖拉機個個都好奇,有些年輕人想試著開兩下過把癮。我們隊里的小武子,初中畢業,憑著有點文化,隊長對他是一百個器重,正好縣里辦拖拉機培訓班,大隊上要求隊里派一個人去參加培訓,小武子不費吹灰之力就去了。幾天以后這小武子就駕駛著一輛嶄新的拖拉機回來了。鄉親們更加高興了,再看小武子那個牛啊,真是比牛魔王還牛! 這天中午一點多,小武子牛氣哄哄地把拖拉機從地里開回到村子里,由于車速太快,一個急轉彎,把正在路邊玩耍的、孫家舅媽只有兩歲多的二兒子,從雙膝上壓了過去。一聲慘叫,圍觀者幾十人,當時孫家舅媽抱起兒子,喊了一聲“我的兒子啊……”緊接著便昏了過去。情急之下,隊長派人立馬套上騾子車把二小子送往公社衛生院。公社衛生院條件簡陋,不敢收治,無奈又趕著騾子車直奔縣城醫院。到縣城醫院住了兩周,醫生的答復是——孩子的膝蓋骨已經接好了,只擔心腿上的神經出問題,但這一點不能完全下定論,要等半年后,看孩子身體完全恢復后,能否站起來,如果能走路那就沒問題,否則下肢終身癱瘓。 人生的幸福在乎內心,而不在其外表,心若喜,看萬物皆歡喜;心若苦,萬物皆是憂傷的影子。往昔那美麗俊俏的孫家舅媽見人有說有笑,簡直就是村里人的開心果,自從二小子出事后,整天愁眉不展,瘦黃的臉上顯出了幾分黧色,我們幾個小伙伴再要果子吃,孫家舅媽依然還給,只是沒有往日那么熱情。二小子躺在木制的嬰兒車里跟我們玩,孫明舅舅坐在院子里的小木凳上不停地吸著用曬干的茄子葉自制的卷煙。屋里柜子上供著一尊神像,時常能看到孫家舅媽在神像前燒香,嘴里不停地念叨著什么。漫長的半年終于臨近了,迫不及待的心情又一次被冰雪所包圍。二小子腿部神經失去了知覺,今生今世注定要在輪椅上度過他那艱苦的一生。這個本不該出現的事實確已成為了定論,那一天從醫院回來時,孫家舅媽便臥病不起,巨大的精神壓力似乎使她對生活失去了最后一線希望。村里的父老鄉親紛紛來勸慰,讓這個“頂梁柱” 依然能撐起家庭的整個天,可是誰能真正體味到她心中的苦難和悲傷呢? 又是一年的春天,二小子漸漸地會爬了,而且能聽懂大人的語言了,孫家舅媽的心病漸漸地減輕了許多,但愁苦的面容仍然訴說著孫家舅媽的無奈和艱難……. 一九八一年,我們隊也和全國一樣開始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民們有了生產和生活的自主權,勞動的積極性大大提高了,小日子越過越甜。精明能干的孫家舅媽,更是走在全村人的前邊。有錢了,可以帶兒子到大醫看病了,在醫院的精心治療和孫家舅媽的精心呵護下,二小子已經能住著雙拐行走了,孫家舅媽那張愁苦的臉也隨著這改革的春風逐漸地舒展了起來。臉龐多了一些紅潤,早已久違的歡聲笑語又掛在了她的嘴邊……. 我有一種感覺,在人生的路上,成功往往需要通過艱辛地努力才能達到,幸福往往需要不斷地追求才能實現。而失敗和災禍卻不需要理由,它往往來的是那樣的猛烈和突然。1996年農歷臘月24日,習慣早起的孫家舅媽,早早的吃過飯,想早早掃掃塵準備過大年。由于舅舅出外打工尚未回來,舅奶奶心疼兒媳婦,也跑過來幫忙,他連忙攔住婆婆笑著說:“媽,你年紀大了,腿腳也不方便,就歇著吧,就這么幾間房子,我很快就掃完了。”她一邊從屋里向外搬著鋪蓋等雜物,一邊哼著當姑娘時就會唱的歌兒在一個人忙碌著,突然聽到一聲汽車喇叭響,她在不經意間,習慣性的扭頭望去,只見一輛警車一直向著她家開來,一個令她窒息的噩耗在她耳邊炸響,孫明舅舅在回家的路上出車禍死了……. 出殯的這天,孫明舅舅的老父老母老淚縱橫,站在兒子的靈柩前,雙手使勁地拍打著棺材,用嘶啞的聲音哭喊著:“兒呀,你走了,我們以后可咋活啊!”孫家舅媽更是雙手摟著棺材,哭天喊地,幾次昏厥過去,在場的人無不落淚。也就是在這種場景下,我才真正地體會到老年喪子的絕望和中年喪夫的艱難,披麻戴孝的兒孫們,也跪在靈前,哭喊著親人,焚燒著手中的紙錢……. 在出殯的路上,連老天爺也露出了傷心的樣子,一片片雪花慢慢地飛落到地面,飄灑在靈車之上,飄灑在孫明舅媽凄苦的心間,孫明舅媽伏載靈柩上哭泣,凜冽的寒風也在嗚咽,只有那無情的引魂幡在寒風中獵獵作響,要把孫明舅舅的靈魂引向那隔世的黃泉路上……. 在家庭生活中,再弱的男人也是女人的靠山。孫明舅舅的離去,使整個家庭失去了主心骨。而他留給孫家舅媽的則是無盡的哀傷、無盡的思念和無盡的艱難。 但孫家舅媽就是孫家舅媽,她并沒有被多舛的命運所擊倒。她忍著巨大的痛苦埋葬了她曾經相依為命的丈夫,看著丈夫丟下的一對年邁的老人、一個殘疾的兒子和一個正在念高中的女兒紅子,真是心如刀絞。她想:“死了的已經死了,活著的還得活著,”她咬著牙挑起了原本是丈夫擔當的重擔。本就要強的她,比以前起得更早,睡得更晚,忙完了地里再忙家里,操心完了老人再操心孩子,操心完了人再去操心家里養的豬、狗、雞、鴨等,仍然把家務和農活打理得井井有條。孫家舅媽的身子瘦了,笑容沒了,親戚鄰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都常去幫忙,但孫家舅媽卻說:“自己忙,別人也忙,自己累,別人也累,自己苦,別人也苦,我又怎么忍心拖累別人呢?”農田里的活多,用拖拉機的地方也多,尤其是“三夏”季節,搶收夏糧,搶種秋糧和秋菜,離開了拖拉機,真是一籌莫展,于是,無奈中的孫家舅媽在別人的指點下學著開起了手扶拖拉機…….       孫明舅舅的死對紅子的打擊也很大,面對年邁的爺爺奶奶和殘疾的哥哥,她不忍心讓孤苦的母親一個人去支撐這個陷于困境的家庭。她再也無心念書,下決心輟學回家,幫母親打理這個殘缺的家庭。幾年后紅子已經出脫成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了。由于種田收入較低,而且到年底才能見錢,不如在城里打工掙得多也來得快,紅子也加入了進城打工的隊伍。在工地上被一個甘肅來寧打工青年小田看上了,經不起對方死纏爛磨的愛情攻勢,兩人私定了終身,但遭到了孫家舅媽的堅決反對,由于木已成舟,紅子無奈只好與其私奔。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里”這事兒在村里傳的沸沸揚揚,免不了有人嚼舌頭根子:“孫家的紅子跟人跑了,真丟人喲”“孫明家怎么養了這么個賤貨,把老先人的臉都丟盡了喲!”是的,女兒跟人跑了,這本來就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有些人尖酸刻薄的譏諷,讓孫家舅媽——這個失去丈夫的寡婦、這個一輩子要強的女人,實在是難以承受,她的心中升騰著一種無名的憤怒情緒,其中有怒氣、怨氣、恨意、當然也有自責和羞愧。“這個不知死活的甘肅小子,竟然拐走了我的紅子。這個不知羞恥的丫頭,竟然扔下老娘不管,跟著別人跑了,我怎么養了這么個羞先人的丫頭?有機會老娘非打斷你們的腿不可!”“孫明啊,你這個狠心的老東西,你怎么就扔下我早早地走了,讓我守寡、讓我一個人上養老的下養小的,讓我忍受這么的憋屈?”孫明舅媽——這個無助的女人,他來到孫明舅舅墓地,雙手抓著墳頭,把這滿腔的憋屈都一股腦兒撒在這個曾經和她相依為命的已經和她黃泉相隔的男人身上…… 在孫明舅舅的墳頭大哭一場之后,孫明舅媽的情緒好了一點,但每到夜晚他總是難眠,她思念自己的丈夫,回憶婚后在那艱苦歲月中,兩人相依為命所經歷的一幕幕往事,她慶幸自己嫁了一個憨厚大度,處處讓著自己的好丈夫。她也遺憾,遺憾丈夫的早逝,給她留下了無盡的思念……遺憾丈夫活著的時候,自己過于“霸道”使丈夫失去了男子漢的尊嚴,被村鄰們戲稱為“妻管嚴”。 “我的憨老漢喲,如果有來生,下輩子我還要嫁給你,我一定做一個乖婆姨,讓你一輩子寵著我、疼著我、管著我……” 夜已經很深了,孫明舅媽還是睡不著,那管不住的思緒,又轉移到了她唯一的寶貝女兒紅子的身上:“紅子,你這個賊丫頭,你從小就很聰明,又知道孝順爹媽,但這一次你怎么就這么糊涂,干下這傷風敗俗的事情,你讓老娘的臉往哪兒放喲,媽說不認你,那是氣話,你還當真了?你跑了就再也不回來了,你知道媽有多牽掛,多難受嗎? 紅子回來了,孫家舅媽見女兒活著,幾年來的擔心和牽掛,總算一塊石頭落了地。她抱著女兒大哭大罵了一場之后,對女兒的氣也消了一些,但對紅子的丈夫拐走她女兒的事,還是從心里扭不過這個彎來。一天,借著一件小事,孫家舅媽終于把幾年來的氣泄出來了——嗓門提高了八度,站在院子里指著女婿的臉破口大罵:“你這羞先人的貨,想把你們祖奶奶往死里氣啊!要不是看在紅子和娃娃的臉上,祖奶奶宰你的心都有!對你這個龜雜孫,老娘算是看透了,娃娃留下,你給我滾!”紅子是個聰明人,深知自己私奔的不孝行為,給母親造成的巨大傷害,她心里想:“就讓母親罵一罵吐一吐心中憋屈了五年的怨氣吧,”因此她看著母親罵人的架勢,一個勁地給丈夫使眼色,意思很明顯,是讓丈夫出去躲一躲。但她的丈夫心想:自己拐跑了別人家的女兒,給老人造成了巨大的傷害,本就理虧,讓丈母娘罵一罵發發火自己也認了。因此他不但沒走,干脆坐在院子里的小圓櫈上,低著頭任由著丈母娘去數落。紅子只好跑過去摟著孫家舅媽的脖子嬉皮笑臉地勸說:“行了老媽,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看人家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你就看在兩個乖孫子的小面子上饒了我們吧。”紅子又掉轉頭提高嗓門,向沙棗樹下呆站著的兩個娃娃喊道:“占占、狗蛋,還不趕緊來搞搞奶奶!兩個娃娃撲閃著大眼睛怯生生地走到了奶奶跟前,看著一對乖巧的孫子,孫家舅媽一把將兩個孫子攬進懷里,一邊心疼地撫摸著兩個孫子的頭,一邊仍然在罵著:“你這個傷風敗祖的東西,你不知老娘這幾年咋過來的呀!你把老娘我熬煎死了!”但聲音比先前卻明顯小多了…… 村里要通自來水了,要求在過道上壓水管,這可是表現的好機會,三天的工程,在紅子丈夫的參與下兩天便完工了。通過上次的大罵,鄰居也勸說了孫家舅媽,孫家舅媽似乎覺得這事自己做的也不好,畢竟木已成舟,連孫子都兩個了,說什么也沒用了。紅子是孫家舅媽唯一的女兒,再怎么不孝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孫家舅媽從骨子里還是十分偏愛紅子的。通過上次的挨罵,紅子決定過了年到縣城租房子和丈夫做個小本生意,可隨時回來看老媽,孫家舅媽不答應。怕紅子手頭沒資金,城里開銷大,日子過不好她心里也不安。孫家舅媽的話讓紅子的眼淚默默的流了下來,因為終于從娘的口中得到默認和原諒了自己的大逆不道,看著飽經滄桑一臉疲憊的母親,紅子再也抑壓不住內心的情感,向孫家舅媽哭訴了這五年的酸甜苦辣。 紅子離開家以后,和丈夫一起登上了開往蘭州的火車, 但在火車啟動后,紅子便后悔了,她舍不得母親、舍不得疼她的爺爺、奶奶和身有殘疾但卻十分心疼她的哥哥,因此心中十分的矛盾和憂傷,一路上在小田十分殷勤和細心照顧下,來到蘭州,呆了幾天后,紅子想回家,但又怕要強的孫家舅媽不要她,只好回到了小田的老家甘肅靜寧縣。剛開始,兩人在附近的涂料廠打工,兩人一月能掙1600元,除了生活上的開支,每月能攢1000元,隨著孩子的出生,紅子在家照顧孩子,小田到離家60公里的石料廠打工。石料廠的生意好,每月能掙1800元,小田把家里的錢全部投資入股,合伙開了一個石料廠,這石料廠剛起步,便被定格為亂開采,將設備全部沒收,人也關了起來,費了好大勁算是把人撈了出來,錢全砸了。無奈之際,紅子要求回川區發展,便和丈夫帶著一對兒女回到了娘家。說到這里,紅子哭著說:“媽,千錯萬錯都是女兒的錯,是我做下了大逆不道的事,害得你在人前抬不起頭來。”聽完紅子的哭訴,孫家舅媽伸出手去,把飄在紅子眼前的頭發向耳邊給理了一下,雙手摟著紅子,滿臉淚水地嘆了一口氣…… 翻過年,縣上為鼓勵和支持農民創業致富,出臺了農村小額貸款政策。孫家舅媽到鎮上信用社以自家的房屋抵押貸了兩萬元錢,一萬元給紅子買了一輛二手車,鼓勵紅子和丈夫去販菜,一萬元給身患殘疾的二小子開了一個商店,這一舉措,著實讓紅子和二小子感動了許久。 春天來了,一排排南來的大雁,嘎——嘎地鳴叫著向北飛去,向陽坡上的小草,似乎是耐不住漫長冬天的寂寞,爭先恐后地拱開那暖融融的春土,露出了黃綠色的嫩芽,歇緩了一冬的農民們,紛紛走出家門,開始整田耙地,田野里出現了許多忙碌的身影,孫家舅媽開著自家的手扶拖拉機正在田里干活,忽然看見兩個孫子抱著暖瓶搖搖擺擺地向她走來,她趕緊停下手扶,笑著從孫子手中接過暖瓶,放在田埂上,又在兩個孫子的小臉蛋上親了一下,這時一陣風兒吹來,孫家舅媽用毛巾擦了一下臉上的汗水,又用手攏了攏散落下來的頭發,那略帶自信和喜色的目光,下意識地然而也是深情地向著丈夫墳頭的方向望去…… +10我喜歡

世紀末的知識分子突然開始熱衷于一個拉丁美洲人的名字:切·格瓦拉。我在一些雜志和報紙上看見那個革命者的照片,是個英俊逼人的穿著軍裝的白種男子,頭戴無舌帽,一臉絡腮胡子,他的明亮深邃的眼神令人難忘。這樣的眼神在現實生活中是罕見的,因此它使一些隨波逐流又不甘平庸的靈魂感到驚悚。有個學西方歷史的研究生告訴我,她每次看到格瓦拉的照片就會渾身顫抖。她的這種過度的反應使我惘然。我對一個已故的遙遠的革命者的感情也是遙遠的,他的照片讓我浮想聯翩,我猜想攝影師是在玻利維亞的崇山峻嶺里拍下了這張具有珍貴價值的照片,那是他當年打游擊的地方。我真正感興趣的是具體的東西,也就是格瓦拉當時的目光所在,他在注視什么?我首先想到了山鷹,在我的意識中山鷹是常用的真正的革命者的象征,但后來我就在一張報紙上看到了一篇文章。文章說格瓦拉六十年代兩度訪問中國,并且和中國政府做了一筆食糖生意,作者說那就是為什么三十年前許多中國人嘗到了古巴紅糖的原因。我回憶起小時候母親菜籃里的那種酷似黃沙的紅糖,甚至回想了它的滋味,不知為什么,我認為這樣的聯想對一個革命者是不恭的,也是不公平的。幾乎是在突然之間,我覺得我理解了格瓦拉的眼神,那樣的眼神來自六十年代,到達亙古未變的廣袤的天空,到達地球另一側的東方的中國,然后我看見格瓦拉手持一把刀在甘蔗田里砍甘蔗的情景。我要說的就是他手里的那種刀,那種刀被我和我的小學同學稱為古巴刀,不管你信不信,我肯定格瓦拉的甘蔗刀產自中國,而且我可以肯定那是我們熟知的一家工廠的產品。   必須說說這家生產刀具的工廠。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它在我的家鄉都不是什么著名的工廠企業。過去它的名字叫做日用五金廠,孩子們有理由鄙視它,現在它更名為刀廠,同樣也不能引起別人足夠的尊敬。工廠就坐落在香椿樹街上,對面是整個香椿樹街最臟最臭的公共廁所。有時候你看見從廠里飛快地跑出來一個工人,心急火燎地沖進廁所,過了一會兒你看見那個人慢悠悠地走出廁所向廠門走去。孩子們對日用五金廠的鄙視有一部分是這些來往于廁所的人造成的。學校的老師說工人階級領導一切,學生們就想起日用五金廠的那些急著上廁所的工人,他們對工廠的生活了如指掌。工廠里只有一個廁所。工人他們就像一臺臺機器一樣照看另外一臺臺機器,他們守著一臺臺沖床、車床、銑床、刨床,讓堆在露天的一疊疊鋼板最后變成了各種各樣的水果刀、電工刀、菜刀。誰會對這樣的工廠感興趣呢?讓人感興趣的是一些不確定的事,比如電鍍車間的電鍍池,傳說人不小心掉進池子就會像冰一樣融化,連骨頭也撈不起來。但我們誰也沒聽說有這種悲劇發生。   除了古巴刀的故事,值得一說的是工廠大量的下腳料,總是有人在街上央求工廠的某個工人,問他能不能把廠里的下腳料帶出來,釘在窗戶上當鐵柵欄用。那工人也許會說,你明天在圍墻外面等著。孩子們在工廠圍墻外面見過大量的隔墻飛出的鐵皮,鐵皮一張張落在地上,瑯瑯有聲,給墻外等候的人帶來一種豐收的喜悅。你看見一張張帶有整齊圖案的鐵皮,它們早已經被機器沖壓過了,留下來的空白部分乍看就像一片片綠葉,直到此時你才發現街上流行的綠葉形鐵柵欄全部是這家工廠扔下的廢料。除了古巴刀,你可以從許多人家的窗戶上發現香椿樹街與工廠惟一親密的關系。   如果仔細考察,我們會發現日用五金廠的沖床工人陳輝是這種親密關系的創造者。我前面所說的那個被家庭婦女們當街攔住的人,那個在圍墻內側扔鐵皮的工人就是陳輝。   陳輝是個蒼白的看上去病懨懨的青年,人們從他的臉色上就能得出他身體不好的結論,只是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病。我們街上著名的青年領袖三霸和陳輝混得很熟,三霸不認為陳輝有什么病,他說,這家伙經常讓人打出血,血出多了就變成個白臉,這有什么奇怪的?三霸還反對別人把陳輝說成他的朋友,三霸說,這家伙窩囊,老挨人揍,他送我那么多刀是拍我馬屁,他有事要我擺平。   我們都見過陳輝送給三霸的各種各樣的水果刀和電工刀。陳輝下班經過三霸家時會順便拐進去,推開三霸那間烏煙瘴氣的房間的門,拿出他的禮品。有的刀三霸并不喜歡,順手就送給了別人。我哥哥就在三霸那里得到過一把水果刀,是沒有鍍過的,刀背上刻著一行草書:上山下鄉為人民。   我們頭一次見到古巴刀是在冬天。那天下起了大雪,年輕人都很規矩地待在家里,我哥哥那幫人照例聚集在三霸的房間打康樂棋。那天他們看見陳輝像往常那樣,有點拘謹地推開門走進來,他的綠色棉軍帽上結著一層白色的雪珠。像往常一樣,沒有人向陳輝多看一眼。陳輝示意三霸到一邊去。三霸卻不動,三霸說,我在玩你沒看見,有什么好東西放在桌上好了。陳輝站在一邊,猶豫了一會兒,過了幾秒鐘他們看見陳輝把手伸進褲腰里,小心地抽出一把刀。一把造型奇特的刀,刀身一尺來長,帶有一定的弧度,刀刃兩側都已經開鋒,閃爍著銀白色的光芒。   古巴刀,陳輝注視三霸的目光中明顯地帶有一種期盼,他說,你們都不知道的,我們廠里現在在生產古巴刀。   屋子里的人對這種刀都很陌生,他們覺得這是一把怪刀,就像它的名字一樣。三霸說,什么古巴刀?為什么叫古巴刀?陳輝說,我也不知道,反正廠里人管它叫古巴刀,說是支援古巴革命的。三霸有點疑惑,問陳輝,古巴革命用刀?他們用刀打仗?陳輝說,有人說是砍甘蔗用的,不管那么多了,反正我覺得這刀不錯,我在廠里試過了,砍鐵皮,一砍就是兩半。三霸嘿嘿地笑起來,他說,砍鐵皮痛快,砍人就更痛快了,既然是好刀,明天再給我弄幾把嘛,我這里的小兄弟,一人一把。   陳輝臉上流露出一種為難的表情,他避開三霸的眼睛,低頭擤了下鼻子。不是我們車間做的,他說,是三車間在做古巴刀,看得很緊,拿那么多不行。陳輝的婉言謝絕使三霸很不習慣,三霸皺了下眉頭,說,拿幾把刀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讓你拿你就拿。誰找你的碴兒,你找我解決。   陳輝站在那里,看著三霸把古巴刀扔在床底下。拿那么多肯定不行,最多再拿個兩三把出來,他看著三霸說,你不知道,三車間看得很緊。三霸卻不耐煩了,他揮揮手說,別跟我廢話連篇的,你看著辦吧。   然后三霸就和我哥哥他們繼續打康樂棋,他們玩起來就把什么都忘了。陳輝過來,站在三霸身后看了一會兒,我哥哥記得他還給屋子里的人發了一圈香煙,是很高級的群英牌香煙,后來陳輝就不見了。他們打康樂棋打得熱鬧,人人眼睛盯著棋盤上的棋子,這種棋子天生就是被桿子擊打的,他們看著棋子被打出各種角度的滑行路線,棋子撞在棋盤四壁發出清脆的響聲,誰也不知道陳輝是什么時候走的。   說的仍然是那年冬天的事。第一場雪剛剛融化,第二場大雪又紛紛揚揚落在我們城市的大街小巷,走出家門滿眼都是白色。這種雪量密集的冬天在南方是很少見的,孩子們得到了意外的禮物,他們在香椿樹街的所有空地上堆起了雪人,我的兩個表弟那天在日用五金廠門口堆雪人,他們恰好目睹了陳輝東窗事發的一幕。   表弟說他們看見陳輝和一群女工一起向工廠大門走來,有個女工的飯盒掉在地上了,正好掉在陳輝腳下。女工對陳輝喊著,陳輝,幫我撿一下。陳輝愣了一下,他說,你自己撿。陳輝站在那里看著地上的飯盒,他說,懶貨,你自己沒有手?那個女工叫著陳輝的綽號,死白臉,你拿什么架子?讓你撿是看得起你!陳輝就笑了,他彎腰去撿地上的飯盒,旁邊的人都發現他彎腰的動作很僵硬,好像是腰部出了毛病。陳輝的腰好像是出了毛病,他改變了姿勢,就像給飯盒下跪一樣,他跪下來撿那個女工的飯盒,女工們看著他,說,死白臉,你怎么這樣笨,腰閃了?陳輝搖著頭,他終于把飯盒撿了起來,與此同時,女工們都聽見了他的工作服被什么利器劃破的聲音,她們走過去看他的衣服,緊接著女工們便發出了那陣驚叫聲。   陳輝的褲腰里插著三把古巴刀,三把刀已經刺穿他的藍色工裝,露出锃亮的刀尖和刀鋒。   表弟說他們看見陳輝被人圍了起來,許多人從辦公樓里向廠門口跑,然后他們看見陳輝從人群里沖了出來,陳輝舉著三把刀從人群中沖出來,向外面跑,他的身后有一群人在追趕。他們看見陳輝的臉色像地上的積雪一樣白,陳輝的口袋里有一串鑰匙掉在雪地里,但他沒有管它,他舉著三把刀拼命地向香椿樹街的西側奔跑。工廠的那些人在后面追,他們一邊追趕一邊叫喊著,陳輝你別跑,回來把事情說清楚!陳輝不理睬他們,他舉著三把古巴刀在街上狂奔,路上的行人都看見了他手里的刀,他們先是下意識地躲避,等到明白過來,那些人也加入了追趕的隊伍,表弟說起碼有二十幾個人在后面追陳輝,但是他們都沒有追上他。   人們看著陳輝跑進了三霸家,誰也沒想到他會跑到三霸家,追趕的人后來就聚攏在三霸家門前,一邊敲門一邊議論著,他跑到三霸家是什么意思?   我哥哥那天也在三霸家。他們看見陳輝失魂落魄地闖進來,他把古巴刀扔在地上,喘著粗氣,他說,古巴刀,我給你拿來了。三霸聽見了門外的動靜,他說,怎么回事?外面怎么這樣鬧?三霸到窗前向外面望了一眼就明白了,他說,給人逮著了?給人逮著你還往我家跑?陳輝站在那里,不敢直視三霸的眼睛,他說,你把他們攆開,你能把他們都攆開的。三霸冷冷地看著陳輝,不說話。陳輝求援似的看著屋子里的其他人,他說,是你們要古巴刀,我才拿的。你們出去把他們攆開吧。三霸把康樂棋棋桿扔在桌上,他說,好啊,陳輝,你倒是仗義,偷刀往我家跑,殺了人要不要也往我家跑?陳輝仍然不敢正視三霸,他側著臉聽著外面的動靜。外面有人在用力敲門,外面的敲門聲已經越來越粗暴越來越響亮了,可以聽見敲門聲中夾雜著廠里的保衛科長的北方口音。他在外面喊,三霸同志,請你開門,三霸同志你給我想想事情的后果!   據我哥哥透露,當時屋子里的氣氛很緊張,他們都看著三霸,看得出來,三霸雖然裝得若無其事,但他也有點緊張,他的目光在地上的三把刀和陳輝臉上閃閃爍爍的,他的臉上停留著一種虛假的微笑。大約這樣沉默了五分鐘,外面的嘈雜聲更加厲害了,好像是派出所來了人。三霸向窗外瞥了一眼,然后他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刀,他將三把刀碼齊了,往陳輝的懷里放,他說,拿著,你出去。   屋子里的人都看見了陳輝絕望的眼神,他沒有接三霸手里的刀,他說,是給你的刀,是你們要的刀。我哥哥說他清楚地看到陳輝眼睛里的一星淚光,他覺得陳輝說那句話的時候快哭出來了。   三霸不看陳輝的眼睛,他說,把手伸開,接著刀。聽見沒有?把手伸開!   他們看著三霸將刀用下巴夾住,把陳輝背在身后的手扭了過來,然后三把刀準確地落在陳輝的懷里。三霸說,孬種,好好拿著,滾出去。   他們看見陳輝捧著三把古巴刀站在那里,陳輝傻眼了。陳輝失血的嘴唇恐懼地哆嗦著,他的眼睛卻憤怒地瞪著三霸。他們看見陳輝捧著三把刀向門外移了兩步,然后他回頭瞪著三霸,他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三霸說,你他媽瞪著我干什么?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在瞬間發生了。我哥哥看見陳輝的臉在這個瞬間燃燒起來了,陳輝蒼白的臉像一團火突然燒得通紅,陳輝喉嚨里的聲音聽上去就像一聲呻吟,他說,三霸,我認識你了。然后他們看見陳輝調整了握刀的姿勢,他的右手抓了兩把刀,左手握了一把刀,他對三霸說,你給我開門,你要連開門都不敢,那你就是孬種。   是三霸為陳輝開的門,三霸打開門以后,陳輝像電影里的騎兵一樣沖了出去,陳輝狂叫著揮舞手里的三把刀,圍在門外的人一哄而散,但是仍然有幾個人被嚇呆了,他們看見陳輝怒吼著將手里的刀砍向兩邊的人群,他們不知道躲閃,結果就被砍倒了。我哥哥他們隔窗觀望著外面的騷亂場面,他們很想知道陳輝這種人,逼急了他會做出多大的事情,他們都抱著與己無關的態度,看著陳輝手里的刀和刀向兩邊揮舞時劃出的光帶,竟然還有人向陳輝叫喊道,砍得好,砍得好!窗外響起了誰的慘叫聲,一個看熱鬧的男孩突然跌倒在三霸家的窗玻璃上,我哥哥說他覺得有一股鮮血熱乎乎地濺到他的臉上,然后他看見那男孩的一只手向他伸來,他看見男孩的另一條胳膊,它像一棵被折斷的樹枝在窗前懸蕩。   突然出現的血腥場面使許多人亂了方寸,包括日用五金廠的人,包括聞訊趕來的民警,他們不能接近陳輝。抓住他,快抓住他,這樣的叫喊聲不絕于耳,但是誰也沒能及時制服陳輝。被砍傷的不只是那個男孩,還有雜貨店的一個女店員,一個挑擔賣菠菜的農民,一個本來腿腳就不方便的老頭,人群向四周散去,很明顯他們被瘋狂的陳輝嚇著了。陳輝的一把刀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撿刀,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陳輝向三霸家的窗子看了一眼,看見三霸和一群青年擠在窗前,他們也在看他,陳輝撿起刀,他的鼻子急劇地抽搐著,然后人們聽見瘋狂的陳輝張大嘴巴哭了起來,他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樣,張大嘴巴哭了起來。我哥哥說民警和保衛科長就是趁這個機會撲上去鉗住了他的雙手。這家伙不是那塊料,我哥哥引用三霸的話說,草包充好漢,遲早要露餡的!   一個瘦小的腰系圍裙的女人在曲終人散的時候趕到了三霸家門口。有人認出那是陳輝的母親。他們看見她手里抓著一把雞毛撣子。她用雞毛撣子敲三霸家的窗戶,三霸他們在里面繼續打他們的康樂棋。三霸對大家說,別理她,她會用雞毛撣子打人,別看是雞毛撣子,打在頭上也很疼。三霸他們不理睬陳輝的母親,有人起身拉上了窗簾。過了一會兒他們聽見了那個女人的哭聲,三霸說,讓她哭,千萬別理她,讓她進來我們就遭殃了。他們繼續打康樂棋。康樂棋的棋子在棋盤四壁乒乒乓乓地響著,他們不再關心外面的動靜。陳輝母親也不再敲窗了,她的哭聲漸漸地向西飄浮,漸漸地,窗外恢復了平靜。三霸站起來重新打開窗戶,向街上張望了一眼,他說,陳輝現在肯定戴上銬子了。屋子里的青年都附和著說,那還跑得了他?肯定戴上了。然后他們聽見三霸突然發出莫名其妙的笑聲,看看我撿到了什么好東西?三霸轉過身來,臉上笑開了花,他們看見他的手里拿著那把雞毛撣子。   古巴刀在我們街上風行是在陳輝事件之后。冬天的時候人們都在談論陳輝,談論陳輝就一定會談到他手中那種奇怪的刀,后來就連婦女和孩子都知道古巴刀的厲害了。據說日用五金廠在陳輝事件之后專門召開了全廠大會,警告所有的工人不得將古巴刀帶出廠門。沒有聽說古巴刀是經過什么渠道流出工廠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步陳輝的后塵,總是將危險的古巴刀帶給別人。一九七八年發生在城北煤場的集體斗毆死了好多愣頭青,警方收繳的武器大多是日用五金廠出產的古巴刀。這事相信香椿樹街上的人都聽說過,沒聽說過的是我前面提到的那個拉丁美洲人,切·格瓦拉。   我說的不是切·格瓦拉的故事,他的故事不屬于我。這個優秀的革命者與我們無關,即使他的手里曾經握著我所熟悉的古巴刀,我也沒有理由因此就同人家套近乎。   這是一種奇特的體驗,我把一個早已被殺害的古巴革命者當成了我熟悉的友人,我熱愛他的眼神和他的無舌帽。我對這個革命者一生的想像因此出現了某些無稽的內容,我想像古巴炎熱的旱季,甘蔗地一望無邊,我想像切·格瓦拉在甘蔗田里砍甘蔗,手里拿著我熟悉的古巴刀,我還把他出身高貴的母親想像成一個普通的農婦,她從山岡上的茅屋里端出一盆清水,等待著兒子從甘蔗田歸來。我沒有見過他母親的照片,所以在我的想像中那個南美洲母親的形象與我母親是一樣的。我清晰地看見那個母親倚門望子的表情,就像我母親在七十年代的一些深夜倚門等待我哥哥歸來一樣。   而且我看見那個美洲母親返身走進茅屋,再次出來時她的手里拿著一把雞毛撣子。 +10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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